山姆.彭和他弟弟迈克.彭是柬裔华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他们是柬埔寨大屠杀的幸存者。八十年代初,他们全家来到了美国。与那个年代的其他人相比,他们是极其幸运的。
2012年,迈克攒钱买下了西费的一家熟食店。家人一起靠经营小店生活。经历风雨,还有家人相伴,他们感到满足和感恩。
2018年5月5日。一声枪响击碎了这种满足。迈克在自家小店门前洗车的时候被一名抢劫犯用AK-47步枪击中,造成贯穿伤。当时,他的三个孩子都在店里目睹了这起枪击案。尽管在医生的抢救下迈克保住了性命,但还是留下了终生残疾。至今,迈克都不能独立站立行走,被迫与轮椅为伴。
迈克·彭 图片来自:NBC10
与暴力抢劫相比,令人更不能接受的是费城检察官克拉斯纳及其所属的办公室对于此案的处理。尽管犯罪行为发生在大白天;尽管整个流程被摄像头录了下来。检察官对此案的处理可以说是迷之操作,蜜侍罪犯。
山姆是案发后接到电话第一批赶到现场的家属之一。作为哥哥,三年来,这起枪击案对他和家人造成的痛苦和困惑从没有散去过。今天,记者电话采访了山姆。记者想从他的角度了解这个案子的发生和经过。以下是采访记录:
《海华都市报》采访实录
记者 肖蔷
全文约5356字,阅读约需10分钟
记者:迈克今天感觉怎样?身体觉得怎样?心情怎样?
山姆:身体上,他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他还能勉强行走但是步履艰难。心情上,很难讲他有什么变化,只是一天天的过日子。
记者:三年了,我相信这创伤还在。你能回忆一下那天发生的事吗?2018年5月5日。那天是工作日吗?还是周末?
山姆:那是一个周六。天气挺好,大约华氏73度。大约11点,他在他店边上的街上洗车。
记者:那你弟弟认识那个人吗?那个人拿了AK-47突击步枪走近他。
山姆:他见过他。他以前来买过东西,就是平时在店里进出的人。
记者:那他们以前有过什么争吵吗?有啥不快吗?
山姆:没有。我弟弟为人和善,常常帮助邻里。很多人都认识他。
记者:现在我们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是帕特森。我在相关报道上看到他的名字。为什么他挑你弟弟下手?
山姆:我觉得那是因为他是亚裔,因为他做生意。有人认为亚裔家里总是有现金。
记者:所以这是一起抢劫?
山姆:根据后来的宣判来看,是的。
记者:能和我说说枪击以后的事吗?
山姆:我当时离得不远。我的弟媳妇给我打了电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惊慌的口气。我一路赶过去。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他送医院了。据我弟媳妇讲,我弟弟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打911。然后就昏迷了。
记者:警局和检察官办公室是如何调查这起案件的?用了多久抓到的嫌犯?
山姆:邻居认识那个人(嫌犯)是谁。他们告诉了警察。尽管那不是正式的呈堂证供。侦探告诉我,检察官没有签发逮捕令。尽管现场有录像证明,尽管他们知道那个人(嫌犯)。
记者:检察官没有签发逮捕令。有原因吗?
山姆:他说证据不足。我们就是这样被告知的。尽管那是在大白天而且有录像。他说要等到我弟弟(受害者)来指认犯罪嫌疑人。那时候我担心我的弟弟再也醒不来了。
记者:你弟弟在医院。
山姆:那天我在医院待到晚上将近7点。当天得到的消息是:他可能醒来,也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记者: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山姆:然后他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个半月。我最后一次的纪录是他17次被送手术室。我不知道在那次记录之后又有过多少次。他们(医生)努力地拯救他的生命。他经历了很多次手术,连手术科的医生也说难以置信一个人身上承受了这么多刀!你难以想象他所经历过的事情。
迈克·彭伤后在家吃饭。图片来源:inquirer.com
记者:这肯定很艰难。
山姆:真的很艰难。我记得我看到一袋一袋的血被放在边上等待着输入他的体内。还有血被冷藏着。他们在前两个星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
记者:你认为检察官在这个案例上是照章办事的吗?你和你弟弟在调查案件的每一个步骤上都得到通知了吗?
山姆:刚开始我是和助理检察官联系的,在他(我弟弟)出院被送入理疗康复院之后。在医院的时候没有。检察官没有给我打电话。
记者:检察官没有给你打电话。
山姆:没有,在重症监护室阶段,没有。只有侦探告诉我关于嫌犯的事。在当时他们(侦探)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没有逮捕令。他们也不知道那只支枪的下落。
记者:所以在这起案件中,用了多久才拿到逮捕令的?
山姆:一直等到我弟弟出了重症监护室,指认了嫌疑犯他们才签发逮捕令的。
记者:一直等到你弟弟出了重症监护室,清醒过来。这当中过了多久?
山姆:大约一个半月,或者五个星期左右。
记者:一个半月嫌犯可能早跑了。跑到哪儿都可能。
山姆:他可能都跑到中国了,而且还有枪。
记者:很抱歉让你讲起这些事。我相信这很艰难。那迈克的家人和孩子怎怎样?
山姆:孩子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枪击。他们当时就在楼上。家人在事后努力地安慰和鼓励孩子们。一直对他们讲爸爸会没事的。三个孩子后来沉默了很多。我很明白他们在精神上有创伤。
记者:家人在枪击案后还在一起相依为命吗?
山姆:是的,还在一起。
记者:按我的理解,这是亚裔文化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我们永远相信家庭是第一位的。这对于迈克来说是很强大的支撑。那这个嫌犯(帕特森)在案发后一个半月被捕,他被判了几年?你对这个判决怎么看?庭审了多久判决的?
山姆:好吧,让我理顺一下流程。我弟弟出院到了理疗康复中心以后接到助理检察官的第一个电话。他们派了人来看迈克,解释了会怎么做。在这以后就没有音信了。他们有我的电话,也有我弟弟的电话,但是,就是没有动静。然后,忽然间,我们听到新闻说他们达成协议了。那是15天,或者大概是10天以后。我们没听到任何消息。
记者: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什么事情的10天以后。
山姆:在他们和被告达成协议之后。
记者:达成协议之后?那是在他被捕后10天吗?被捕10天后就达成协议搞定了吗?
山姆:时间上稍有偏差,我有些忘记。不过在他们在达成协议之后,根本没告诉我们。
记者:让我确认我的理解是否正确:首先,检察官花了一个半月来签发逮捕令。
山姆:是的。
记者:然后嫌犯被捕。那是在你弟弟通过辨认指出了嫌犯之后。然后10天后他就被宣判了。是这样吗?
山姆:应该是被捕后过了好几个月。他们经过庭审和第一轮协商后,和被告达成了辩诉协议。我记不清那是嫌犯被捕后几个月… 大概是6个月吧。我们是在协议达成后的大约10天,才从新闻媒体(费城问询报)那边知道他们已经和被告达成了协议了。在宣判的时候,你如果想改主意是做不到的,协议已经达成了。我们是这么理解的。他们达成了协议。协议期间,他们把我们排除在外。
记者:那你和你弟弟的家人在这整个流程中被完全的排除在外了,是这样吗?
山姆:没问我们。是的。
记者: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检察官办公室和警局有没有调查过他(被告帕特森)是如何得到这支枪的?他们有调查过这些非法枪支买卖的问题吗?
山姆:他们在达成这个协议的时候没提到有上交枪支。
记者:所以他没有上交枪支。
山姆:没有,他不必上交。他们达成协议,就这样搞定。判3年半到10年,他们和他达成协议。然而,新闻媒体一直在跟踪这件事。然后,城里的一个律师知道了这事,他联系了美国检察官,美国检察官着手此案。
记者:你说的是联邦检察官?
山姆:对,联邦检察官。然后克拉斯纳办公室听说了这事,他们就出来要求推翻这个协议。被法官否决。然后被告听说联邦检察官认真介入了,他们自己要求法官推翻这个协议,法官就同意了。
记者:这个推翻带来的结果是什么?
山姆:推翻的结果就是没有判刑。联邦检察官接手这个案子,进行庭审,然后和被告达成辩诉协议,协议是入狱10年,如果地方检察官得出结论的话。我们不知道这个案子的结果究竟是什么。达成协议或者达不成协议。不清楚。他现在被判刑是因为联邦检察官介入了。他们控告他抢劫和非法拥有枪支,只能控告这两样。地方检察官都不干事,有14项控告,但是地方检察官选择和被告达成协议,3年半到10年。
记者:难以置信。那现在他到底判多久?
山姆:现在判10年,看地方检察院是否能定罪。记得我说过的吗?在他们达成协议的时候,检察官让法官撤销协议,法官拒绝。然后被告提出撤销协议,法官接受。
记者:我不明白了,我不懂这个流程是怎么走的。
山姆:我也不明白。你以前听说过吧:你达成了协议,事情结束,10天后宣判。宣判之后,事情就算搞定了。在联邦检察官表示关注了之后,地方检察官克拉斯纳办公室听说了情况,就到法官那里想撤销协议。被法官拒绝。几个月后,被告帕特森的律师知道联邦政府会认真对待此案,他们自己请求法官撤销协议,法官同意了。
记者:真是个神秘的流程。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山姆:是这样。我也从来没听说过。我问过律师,律师也摇头,他也表示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法官也让人难以置信。连侦探都这么说:法官不公,这是对受害者的偏见。
记者:老实说,我还是没懂这个流程。不过,让我继续下一个问题:如果你有机会和这个拿过AK-47打伤你弟弟的人(帕特森)说话的话,你想对他说什么?
山姆:我想对他说什么?我想问他为什么?
枪手帕特森。图片来源:inquirer.com
记者:为什么?
山姆:为什么是迈克?(我弟弟),为什么是迈克?迈克就是个好人,迈克就是个街角的好人。迈克就是帮助邻里的好人,大家都认识他。为什么你要伤害这个有三个孩子的人?
记者:如果你有机会和检察官克拉斯纳对话,你想对他说些什么?
山姆:我想告诉他,受害者也有权利。
记者:受害者也有权利。
山姆:对!受害者也有权利。
记者:在这个案子里,看上去他们在努力地保护罪犯,不是受害者!
山姆:我从第一天开始就是这么理解的。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他不为受害者撑腰。这不单单发生在迈克身上。我后来听说,如果你搜一下的话,有很多受害者都不能引起他关注。他只是(和罪犯)达成协议,然后就消失。还有一个案例是在南费城的遛狗公园里,受害者说检察官和罪犯达成协议时根本不给他打电话。
记者:难以置信。山姆,能和我说说你们家的背景吗?我们知道你们家是柬埔寨大屠杀的幸存者。能和我说说你们是怎样在柬埔寨长大和怎么来美国的吗?也让我知道你们在美国的生活。
山姆:1975年之前,我们基本就在店里辛勤工作,在小饭店里。我们不懂怎么干农活。1975年4月间他们把我们从城里疏散到农村。我们砍树,干农活,缺医少药,营养匮乏,但是我们竭尽全力活下来。早上四五点起来干活,一直干到晚上。没有节假日,没有收音机,没有钱。
记者:你们是怎么来美国的?何时来的?
山姆:1979年越南人打过来,我们一路逃,逃到泰国。泰国也不接收我们。他们把我们装上巴士,开了几百英里,放到柬埔寨的另一侧。那是在山区,我们步行几个月回到柬埔寨西边,然后我们还得想法子回到泰国。这次在泰国境内有难民组织。我们能住下来,然后申请难民身份前往美国。
记者:那你们是何时进入美国的?
山姆:那是1981年8月。
记者:当你们知道会来美国的时候感觉怎样?
山姆:我们非常地高兴,心终于放下来了。我们的苦难终于结束了。深深的感谢美国人,感恩他们让我们入境。
迈克·彭13岁时在泰国拍摄的难民身份证照片。图片来源:家人提供/inquirer.com